[雪國之旅](葉佩雯)
妳對生活有一點乏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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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三十二歲的女人,做著一份穩定、偶爾加班、沒什麼長進,只能等待主管退休和同事比氣長的內務性質工作,待在一個扛不起公司財源命脈、但也感覺那些外勤開發人員都是自負的媽寶的部門。平靜地度過、或者也可以說是豪奢地浪費著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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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平凡、空虛又渺小的時候,妳會打開IG,看看追蹤的網美的動態,其中有幾個是空姐,妳好羨慕她們光是工作就可以去到那麼多妳想去的漂亮的地方。而妳的工作在這裡,四四方方一格灰色天地,最遠不過是茶水間或公司門口收快遞。雖然也有空姐朋友向妳反駁調整時差的痛苦,但誰有辦法去深究同理別人工作的辛勞。人能想到的,永遠只有自己,妳只願看照片的美好而不願計較背後的心酸。反正大家都是這樣,生活是用來比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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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握著手機,隨著手指翻飛觸碰,好像妳也進入了螢幕裡的繽紛多彩,乘著熱氣球和說著陌生語言深目高鼻的異族人交朋友、喝一杯沒感覺酒精卻能即刻把妳撂倒在夢裡的甜酸調酒、在能眺望山海的飯店陽台做日光浴(但妳其實非常討厭曬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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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一個媽寶外勤丟了一疊文件在妳桌上,妳抬頭就從別人的世界裡回來了,適才的陶醉竟反常地讓妳有些自我厭惡起來。妳知道那名之為「分享」的其實不是分享,真正的分享該是溫暖的、友善的、希望我所擁有的你也可以有;可裡頭的人盡是把誇飾的喧囂暴虐地傾倒在他人的寂寞身上。其實妳不要看就好了,可是竟也戒不掉,還是任由寂寥坦露著胸口去接收那不屬於自己的快樂。妳在無所適從的生活空隙裡,像吃食塑化劑一般消化著別人的故事,暫且死不了,長期下來終究有害身心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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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晚上要去嗎?」工作視窗跳出同事佳育的訊息,妳知道她說的是業務部的迎新餐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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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部門的人資流動率小,裡頭的人也大多是像妳一樣,保守沒有開創特質,能長久地堅持在同一循環裡的人;業務部和妳的部門相反,流動率高,職員也多有種厚臉皮的性格,說好聽是不拘小節,其實就是沒有節操,酒量大都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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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務部三五個月就有迎新餐會,妳的部門兩年都不見得會有一場,而妳的部門和業務部又有很密切地業務往來,所以他們總會邀妳的部門一起出席。更精確地說,是邀妳、佳育,還有幾個稍具姿色的女同事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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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妳沒反應,視窗又跳出:「聽說這次新來的小鮮肉很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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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育已經訂婚了,和五專時代就交往的十年男友。或許是因為在一起太久,素日裡兩人幾乎沒什麼聯絡互動,互道晚安就算是交流了。出國旅遊或假日踏青,佳育時常都是約妳一起,甚至在妳有男友的時候,也願意做個電燈泡而不覺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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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個性就是,我一次只能跟一邊的人好,國中的時候就是國中同學、五專的時候就是五專同學,現在就是跟你們。我知道我結婚以後可能就只會待在家帶小孩,也不太會出來了,所以現在當然要好好享受屬於我自己的人生啊!」佳育曾經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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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育的眼光特殊,她說帥的絕對不用期待。妳知道這只是她想拐個彎令妳陪她參加餐會的說法而已。妳跟她雖好,中午一起吃便當、晚上一起開電腦追劇、放假一起出去、買網拍用同一個帳號累積購物回饋金,可是她有一種不喜歡表達自己真實渴望的倔強性格,都說沒關係我尊重妳,卻又要別人能夠自己看出她的真正目的,還不可以戳破她,要說是自己也想要才可以,不然就擺個臉色悶悶說我沒有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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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太了解她了,所以打諢回道:「是喔,那這次好像很值得去。不過小鮮肉可以接受大五歲以上的姐姐嗎?(哭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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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現在流行姐弟戀啦!」佳育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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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妳們照例搭業務部小陳的車一起進出餐會。每次有局都是這樣,小陳是和妳同梯進公司的業務部同仁,也是唯一一個從那時留到現在還沒有陣亡的業務。比起其他業務,妳跟他總是多了一分革命情誼般的熟稔,更別說他還暗戀過妳。雖然他目前也有個穩交中的公司工讀生小女友,但妳總能感覺得出來,他對妳還是若有似無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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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育算是沾著妳的光也漸漸和小陳熟識,知道他對妳一層沒說破的感情,也時常佔個便宜利用起來,請有車的小陳幫忙東幫忙西,當然前提都是要有妳一起,才不顯得尷尬。因著如此,有一陣子,你們三人也算是發展出了一段堅實友誼,直到小陳交女友了這鐵三角狀態才默默告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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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有一個新來的弟弟以前是憲兵。我今天看,漢操真的滿好,就是黑了一點。」小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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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以前什麼兵?」後座的佳育探出頭來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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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僵直性脊椎炎啦,免役。」小陳邊說邊轉頭覷了佳育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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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那你怎麼站得起來!」佳育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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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要不要我給你我女友line妳問她我站不站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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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右座看著他倆打鬧,感到一種暫時的安心,一種這個世界不是只有妳一個人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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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育雖然也有令妳不喜的地方,但她實在是一個很好約的人,完全不像妳其他交了男友、組了家庭就神隱的朋友,總能適時填滿妳這幾年單身生活的縫隙;小陳雖然交了女友,可是他的存在還像一名捕手,可以牢牢接住在感情生活中似是無依無靠的自己,妳能從他身上獲得一種超越友情的假性男女之情,那能讓妳還有一點身為女性的被疼愛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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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妳在網路上看了很多談兩性的、談女性自覺的勵志文章,都說女人要愛自己,可是妳總疑惑,為何男人就沒有這種命題?是男人天生就會愛自己,還是男人天生就是要愛女人?或許是妳比較保守,妳還是只能陷在「女人是需要被愛」的迴圈裡,默默祈禱在妳找到歸宿之前,這兩個人不要比妳早結婚,從此帶著人的祝福及妳的孤獨消失在妳的生活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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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在你們的喧鬧中很快就到了,長安東路上的熱炒店。小陳放妳們先在店門前下,自己去停車。妳們最早到,和店員確認訂位拿了位子,很自然地開始替眾人佈置餐桌,拿碗筷、點菜,唯獨將點酒的工作留給業務部的男士們,他們總要藉著點酒之便虧一虧穿得緊短的酒促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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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逐漸聚攏到齊後,由業務部經理主導開場,眾人先乾一杯,再介紹新來的三個業務,兩男一女,菜鳥們又分別自我介紹再向大家敬酒。妳一眼就看出哪個是當過憲兵漢操好的,但實在看不出哪個是佳育口中帥的那個,只能輕易分別兩人一個斯文秀氣、一個精實黝黑。業務妹妹及肩短髮、空氣瀏海、眉毛畫得平粗、臥蟬打得太亮,還看得出是五官沒舒展開的小女孩模樣。這一行業務部門陽盛陰衰,妳推測她要不是很快就被某個業務哥哥吃掉,因為男女關係羞憤辭職,就是熬不過工作前期抓不到客戶應對技巧,業績掛蛋沒錢不幹。畢竟年輕愛打扮的女孩子總招人喜愛,以為業務就是靠臉蛋行騙天下。初入職場除非頗有毅力,不然總想著領到薪水要如何花用玩樂,不會多去考慮所謂人生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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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務部門不成文規定,最小的菜鳥腳邊要放著一罐酒,誰的酒杯空了菜鳥要有警惕隨時滿上,若被發現有酒杯空超過三秒,男的自罰三杯、女的自罰一杯。這種情況往往到最後就是前輩們瘋狂乾杯然後藏酒杯,菜鳥腳邊的酒已不是為了斟酒,而是為了愉悅眾人自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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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文那個很快就不行了,領帶被搞笑綁在頭上,趴在桌上半邊臉被畫滿了圖樣;業務妹妹畢竟是女生,眾人手下留情所以只是嗲著聲咯咯笑;憲兵那個眼明手快,看著木訥卻實在很會敬酒、陪酒,來到中場還難得地保持一絲走路不跌倒的意志,妳還記得八年前小陳在迎新餐會上是被拖著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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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勤來的都只是插花,沒有多少人會真的喝醉,何況妳也不喜歡喝酒,內勤又不像業務上班不用打卡,所以若是隔天不是假日內勤通常會先離席退場。走前妳去廁所,偌大的餐廳只有兩間可以用,還不分男女。妳在尿氣沖天的洗手台前排隊等候,前頭沒人,只需等某一間有人出來就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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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進去,又有人來,排在妳後頭,妳稍轉身看,是憲兵那個。妳記得他叫阿暉,日部的暉,因為他爸爸說男生就要有太陽的樣子。前面吃了一頓晚餐的時間看著他都覺得沒什麼,突如其來站在妳身後,前領鬆開,袖口挽起,兩頰在黑黑的臉上透著紅紅的樣子,單眼皮,眉尾有一點凌亂,掛著電子錶的左腕向後撥著頭髮,妳發覺他身上透著一種好看的男子氣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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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廁所門開,裡頭的醉漢搖晃出來,還直勾勾睨了妳一眼,也不保持生物距離地就箭步跨至妳身旁的洗手台,妳本能倒退,踉蹌撞到阿暉身上,他一手扶住妳、一手護在妳身前隔開妳與醉漢,你們就以這個姿勢看著醉漢用力吐了一口痰,待醉漢走後才醒覺過來。他拍拍妳的上臂說快進去吧,妳才低頭道謝側身彎進廁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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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下內褲,保持半蹲姿勢不敢觸碰馬桶內蓋,妳蹲了幾秒發覺尿不出來,不知道是緊張還是什麼的,尿只滴了一點點。擦拭下身穿回褲子,妳順手還是壓了沖水鍵。妳用非慣用的左手碰了碰臉頰,好燙,分不清是因為酒還是剛才的踉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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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開門出去,他也正好出來,你們對彼此點了下頭然後上前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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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才進公司沒多久吧?」他突然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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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故意瞋目回說:「不要鬧了調戲學姐再罰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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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問:「我今年二六那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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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假裝低頭失落,肅穆道:「那是我六年前的年紀。」關上水龍頭,妳先他一步走出廁所,他亦步跟上,低頭在妳耳側道:「沒關係啊,看起來不像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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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斜眼乜視,他淺淺微笑,頰邊掛著淡淡的小梨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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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桌邊,業務經理起鬨鬧說你們兩個怎麼去那麼久,他馬上誇大說了剛剛醉漢的故事,說他如何施展武功保護學姐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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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陳突然拿著一支手機指著他,有些不悅道:「你剛剛手機一直響耶,女朋友喔?」他兩手合十慎重接過,嘴上邊說學長不好意思,卻直接忽略關於女友的提問,而妳注意到了,發覺或許整場只有妳會在意他有沒有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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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突然一秒都不想多待了,忽地拎起包包,拎起還坐在位子上跟著笑的佳育,就向眾人宣布道:「我們先走囉。」接著走向路邊臨停著的一輛計程車。他竟又不知從哪竄出,飛快用手機拍下車牌號碼,然後替妳們開了車門,待妳們上車後向妳煞有其事地說:「到家打給我。」才吩咐司機開車小心,關上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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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憲兵很上道耶。」佳育拉著妳的小臂激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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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點頭輕允,卻是不敢再想著那個如太陽一樣的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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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整個業務部只有他一人準時八點半進公司,雖是不用打卡,也沒有學長帶著做事,只是靜靜坐在座位上研讀業務手冊一類的物件。妳會知道是因為妳拿保溫瓶裝水時特意繞到他們那裡看了一下,不為什麼,就是想去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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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如常,新人沒什麼業務,基本上不會到妳這裡來。除了很偶爾地在茶水間相遇,禮貌打招呼,妳在冷氣永遠太強的辦公室裡若想接觸一點陽光,還是只能打開手機,想像沙漠裡的駱駝、地中海的波浪、阿拉斯加的極光,愛著網美,又恨著網美,然後可惜著自己的容顏飛快地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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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公司在新興的工業區,開車離城市很近,不開車很遠,整個偌大待填滿的區域只有三間早餐店。小陳偶爾會載妳上班,沒有什麼固定的規律,就是他想到可以載妳就會傳訊息問妳,通常是算準在妳剛起床的時候傳,令妳接到訊息後還可以倒回去多睡半個鐘頭。這是你們之間的小秘密,你們因為共有一個秘密而得以維持曖昧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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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讓公司的人置喙起疑(因為你們兩家實在不順路),他送妳上班的早晨會將妳放在離公司第二近的早餐店,第一間太近,第三間太遠。妳會替他買一份蘿蔔糕加蛋作為回報,也會替自己點一份烤奶酥厚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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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妳點完餐準備結帳,後頭突然響起一陣話語:「看不出來妳食量這麼大。」妳驚慌從錢包中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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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憲兵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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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完全可以承認有一半是點給小陳吃的,因為你們的友好在公司是人盡皆知的事,然而妳的杏仁核卻不知經過怎樣的算計,判斷出了應該說謊的反應,妳快速眨了兩次眼,然後道:「是幫佳育,就是上次跟我一起走的那個女生買的。」小陳對不起了。妳在心裡默默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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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啦,妳那麼瘦,多吃一點也沒關係。」阿暉道。妳發覺他對妳說話完全沒有一點對「長輩」該有的敬意。雖說是只大六歲、雖說你們在外表上看起來應該沒有差距,可是妳的公司是日商的台灣分公司,大主管還都是從日本空運來台的,在企業文化上對先來後到、上下從屬關係很是重視,這樣平輩般的說話態度,有些化石腦的人會非常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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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妳不在意。妳非但不在意還有點高興,妳甚至有點渴望,自己在他身下可以再小一點,能令妳對他自然吐露更撒嬌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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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了一份鐵板炒麵和火腿蛋餅,飲料和妳一樣都是大冰奶。你們一起走回公司的路上他問了妳的興趣,妳籠統答了看書和看電影,沒有多想,他卻說了看電影他也會但沒想到現在還有人會看書,對妳表達了一點敬意。妳不知道該回什麼,沒想到這年頭會看幾本小說就是一種能被稱讚的技能了。然後妳又問他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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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滑雪。」他用一種堅定而禮貌性不願承認的口氣回道,大概就是有點害羞的感覺。滑雪是一種在副熱帶與熱帶之間的島國難以形成的興趣,國內的生態環境不支持這種活動,能持續而成為興趣定是擁有某種得天獨厚的環境或是財力,島國人會基於謙虛收斂闡述原因,只會淡淡地帶過,妳理解所以沒敢追問下去(而白目的人就會問了),只是點點頭暗示了然於胸地說:「真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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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雪很好玩喔,只要學會了就一定會上癮。」阿暉又接著道,突然展露了一點單純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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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台灣不會下雪要怎麼上癮呢。」妳問,但話才出口妳就發現以你們的交情而言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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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很習慣這樣的提問,只是露出淺淺的小梨窩:「以後再告訴妳。」停頓了一會兒,又說:「妳為什麼都沒回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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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訊息?」妳有些遲滯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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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workchat啊,熱炒店那天晚上我不是說到家跟我說嗎,妳都沒回,我以為妳是不是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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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有些疑惑,然後才猛然想起了他說的是公司內部的訊息網路,雖然通訊錄裡會自然新增所有公司同仁的聯絡帳戶,但初次聯絡的帳號,仍需要雙方都主動向對方開啟聯繫,才有辦法聯絡。「我以為,你只是講給司機聽的。」妳訥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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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說給司機聽的沒錯,但也真的是怕妳們危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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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司,將蘿蔔糕加蛋放到佳育座位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工作網路上去開啟對阿暉的通訊允許。果然,就在那裡看見了熱炒店那晚的訊息:「到家了嗎?」時間是當天晚上十一點,約莫在妳走後一個小時。妳心頭的某個角落如熱巧克力般融化了一點點。「到座位了。」妳鍵入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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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啦!」他秒回,非常平輩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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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關心學姐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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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妳不是學姐也會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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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感覺到他話中的奇異了,妳不敢深究,只是玩鬧道:「學姐是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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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就跟我差不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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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長得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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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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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的對話很無趣,卻也有點無止無盡地巡迴下去。他說回家小心妳說回家小心,他說早安妳說早安,他說要不要幫妳買什麼,妳不需要什麼也會請他買什麼,他說我喜歡妳今天的打扮,妳接下來會特意留心維持相似的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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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從此再也沒讓小陳載妳,但妳同樣會去第二間早餐店,在那裡和他自然地巧遇,像有默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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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這樣嗎?在你們越來越好的同時妳也不禁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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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們不間斷地聯絡超過一個禮拜、每日都會尋個小小的由頭在公司內或公司外的某處相見至少一分鐘以後,那種,「我無法不去想著這個人」的感覺又甜甜地襲來,就是妳想起他的時候會自然地微笑,不論是在和同事聊天、在和爸媽拌嘴⋯⋯,總之,不只是只有自己的時候會想起他,在人前他的影像也能突然浮現到妳眼前,然後妳就想笑,像妳實際看著他的那短短一分鐘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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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仔細分辨,你們其實也從沒做過任何超越同事之情的事,唯一的不同的證據,是那頻繁而親切的語調和聯絡次數。可攤在陽光下,或許除了妳之外,誰也看不出來;搞不好,連他都看不出來,你們之間究竟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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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熬不過心中逐漸被他佔有的感覺,終於打開了妳一直不敢打開的潘朵拉盒子:妳搜尋了他的I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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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很快就順著光纖流到妳面前:他的確是有女友的。一個比他年紀更小(也就是比妳更小更小)、能把任何零碎的瑣事當作主題、能放一張自拍配上一段風馬牛不相干的言論、能比很多個YA在任何場景也不突兀的,一個小羊般青嫩嫩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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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打開的那日早晨,妳原來的陽光也變得昏暗,妳一瞬更厭倦了自己,比和他相遇以前更厭倦。妳理智知道是自己情緒的問題,卻想懲罰他似地不理會他傳來的訊息,令他的擔憂來平分妳情感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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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班妳刻意請小陳跑完業務後回公司來載妳,妳說妳經痛不舒服,但月經其實上禮拜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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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陳還是體貼,在來接妳的路上還買了一杯熱可可放在車內杯架上,妳開車門一看見心就不爭氣地舒緩了一點,真是卑劣,靠他人的關懷來撫平自己的失落。反正妳知道他總是放不下妳的,這也算是一種互相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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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妳推託說是不舒服而不太講話,最後謊稱要買衛生棉請他放妳在家附近的藥妝店下。其實妳根本沒有想買什麼在藥妝店裡,只是想藉由一些商業的五光十色,從喪禮回家前要先去廟裡繞一繞一般,令自己沐浴在各種疑難雜症可解的漂亮廣告文案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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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面部保養區受到一行文字吸引:眼霜級撫紋精華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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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起深紫色的盒裝細讀上頭介紹,看了一陣,便決定了它就是妳今後的艾草了。妳的長相本來就是比較可愛的樣子,圓圓的杏眼和微微上翹的嘴角,總有人說妳長得像貓一樣,不過妳越長大越在意起臉部的各種紋路,尤其是眼下慢慢變得明顯了的細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最近的煩惱,好像還益發擴散到唇周、額頭了。歲月是智慧的累積,但妳想起他和她小小的年紀,就突地沒辦法接受智慧長在自己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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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妳洗過澡,擠出妳的救贖,照著包裝上的指示按摩畫圓在臉上: 1點眼周、2提唇周、3推額頭,特別在意的地方還加重了力道,多來回拉提了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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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他在workchat上說了早安,妳也回了早安,但他約妳去公司樓下便利商店買飲料的時候,妳卻說今天工作量比較多不方便出去了,他又追著問那要不要幫妳買什麼,妳還是回答不用而且沒有找理由。妳也不知道為什麼從前對感情黏黏碎碎的自己可以突然變得果斷,可能年紀也大了無疾而終的事情真的不用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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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著幾日,大約都是一樣的景況和對話,他的問候妳會複製貼上般簡單回覆,更多的妳就說不用了。當妳確實發現他只能做到這裡,你們也只能走到這裡,妳就知道更多也只是徒勞。況且還有那小羊般的女孩子,你們之間有的那點沒什麼,她不需要知道更不應該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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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次妳又拒絕他什麼的時候,他下一刻竟親自走到妳的座位,也不避忌,就放了一罐妳愛喝的無糖綠茶和一包進口的很貴但很好吃的日本軟糖到妳的桌面上。妳先看著兩樣東西在妳面前落下,再抬眼看見他有些急促但是裝沒事的表情,妳不知道在這辦公室眾口悠悠下能怎麼辦所以只是輕聲說了一句謝謝,他接收到妳的慌亂然後點個頭也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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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後不久,佳育登時就湊上來問:「他為什麼要買東西給妳?」還順手就打開了那包很貴的進口的日本軟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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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請他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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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不叫小陳?」佳育嚼著軟糖裝作問得漫不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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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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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憲兵很熟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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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發覺了佳育對公司八卦嗜血般的不死心,加重了語氣回道:「真的只是請他順便幫忙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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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問而已妳生氣幹嘛?」佳育竟反過頭來責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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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才不只是問問。妳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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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以前很喜歡她這樣能輕易探聽他人隱私的長處,那令容易不好意思八卦的妳充分滿足了獵奇的慾望,可以說妳們的友情有一部分也是建立在這塊基礎上。但當她的矛頭也指向了妳,妳又過度聯想到,佳育或許因為有了穩固的十年男友所以可以對任何事件無地放矢,而妳還總要小心翼翼維持個人評價,因為妳是個無依無靠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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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妳也不願得罪佳育,妳擁有的太少,少到連她也不能失去,所以只是改口:「我早上在走廊遇見他請他幫忙買的。」語氣和緩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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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憲兵那個逐漸往後消失在妳通聯紀錄的前幾列,直退到一個很遠妳也不會往下拉的境界。偶爾在公司遇見,還是能不著痕跡寒暄兩句,然而曾經存在你們之間的沒什麼,也像是未解的古文明之謎一般,潛藏在磨損的時光中令自己都摸不著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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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序進入冬季,每年這個時候是妳的公司舉辦員工旅遊的時候。公司體制龐大,一次員旅需要分成三個梯次分別進行,但去的地點玩的行程都是一樣的。為促進不同部門之間的交流聯誼,員旅時會盡量安排每一梯次都同時有各部門的人參與,不過可以自己找人換梯次,所以妳進公司以來每次員旅都一定有佳育小陳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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員旅的文宣下來,是去日本東京近郊的幾個城市,其中兩天會到一個號稱「雪國」的地方,是大文豪川端康成筆下曾經描寫過的。其下的備註欄寫道:「雪國之旅安排住宿當地特色日式溫泉旅館,晚間享受露天溫泉與懷石料理,白天可以自由選擇參加團體滑雪體驗課程,或是穿著特殊雪鞋在雪中樹林的健走活動,想自行滑雪的人公司提供雪場雪票一日券,請先行勾選欲參加行程,每人限選一項,逾期未選擇者直接提供雪場雪票一日券,行程內容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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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這幾行文字,妳心底悠悠升起了一道憧憬的簾幕,妳常常這樣,想像著某個電影般的場景而自己是畫面中的女主角。可是自有記憶以來,實現的不多,妳不知道為什麼妳總是走得離心目中的自己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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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想像的場景是這樣的,在白茫茫一片雪地裡,妳順暢下行刮出幾道痕跡,其後有一個人追著妳,然後你們不小心撞在一起,翻滾在雪上,可是鏡頭拉近,你們倆都是歡笑著的。拉開雪鏡,妳看見自己的臉因為剛才的運動而紅通通的,而妳眼前的人也拉開了他的雪鏡,他是一個很會滑雪的、結實的的男人,可以一手將妳從鬆軟的雪地上拉起,在妳速度不足的時候,他永遠會等妳、在妳跌倒的時候,他永遠會趕到妳的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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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入神地迷失在自己的幻想、雪國的場景,然後被電腦的訊息聲吵醒:「我們要換到哪一梯?」是妳和佳育小陳的群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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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點開佳育傳送的圖片,是今年的員旅梯次分組名單,妳和佳育小陳恰好被分在了三個不同的梯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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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你們三個人的名字之後,妳又忍不住去找了名字象徵太陽的那個人的名字。他和妳分在了同一梯,但妳不知道他之後會不會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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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突然有一種靈感,覺得他一定會為了妳不換走,妳覺得他應該隱隱約約會知道(雖然妳從沒說過),妳在意的、妳不願意的是什麼。其實妳很清楚很多上了年紀的人、有家庭、有小孩的人,不顧一切地也在玩燎火的愛情遊戲,好像這才是人的日常一樣。有一個禿頭的台籍主管沈迷於色情理容院按摩,聽說還包養了一個離婚帶著小孩的小姐;日本經理的老婆小孩都在日本,和國立大學日文系畢業、從不正眼看人的秘書過從甚密,而他們兩人差了二十歲;公司集團的大老闆更不用說,是八卦週刊的常客,結婚離婚好多次,撞爛的跑車也好多部;就連公司前台的妹妹都曾經和妳抱怨過,自己只是為了錢和現在的男友在一起,更喜歡的是另一個人,多希望這兩個人可以合而為一變成一個人,自己就不用那麼辛苦地劈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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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忽然想起了大學的時候,妳也曾經當過一位社團學長的小三,不過整起事件很安靜,從沒被人發現,你們就漸行漸遠結束了關係(學長畢業後去當兵,妳也交了別的公開的男朋友)。然後幾年前學長和當時的正宮學姐結婚了,幾乎整個社團的人都被邀請去參加婚禮,妳卻被避嫌似地排除在外,妳很想說其實妳也很喜歡學姐,親切可人的一個女生,妳早就不在意你們之間曾有過的什麼,上過床的兩個人隔日也能相敬如賓。總之妳後來看去參加婚禮的人分享影片,學長感性地對學姐說:「謝謝妳在我當兵的時候,不論工作多忙,每一次會客都來看我。」妳居然有點反省似地想,或許當時若妳也好好等學長當兵回來,學長最後結婚的就是妳也說不定,畢竟學長之後不是沒有找過妳,只是妳又更喜歡後來那個男朋友,才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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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人之間,堅持獨立而永恆的關係,在妳有限的人生經驗裡是一場神話,妳卻不知道為什麼想要對憲兵那個保持一種純潔而置身事外的情感,以前的妳一定是奮不顧身就進去了,反正這次妳想令自己有點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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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用其他梯次的時間剛好家裡有事必須留在台灣為由,說服佳育小陳換到妳這梯,然後懷著一種開獎的心情,再也不去看換梯次截止日期後的最終梯次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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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育小陳換過來以後,又討論了雪國那兩天要參加的行程。他們兩個人都對滑雪沒有興趣,也不想學,雪地健走看起來也很累,查了雪國和東京的交通後發覺兩地搭新幹線只要一個小時的車程,因此說好三個人都不要勾選參加任何活動,得到雪場雪票一日券後,先到雪場購票亭去便宜兜售給欲購買雪票的散客,再用這筆錢補貼搭新幹線來回的交通費,三個人自己去東京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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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是這麼說好,但妳心裡默默有了別的計畫。妳想要自己能有點不一樣,不論是生活的形式,還是其中的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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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上網查了有沒有任何方式能先在台灣學習滑雪。可喜的是,沒想到真的有;可悲的是,台灣礙於氣候場地,這些學習方式都存在一點令人無法完全掌握技巧的瑕疵,只能讓人至少認識這項運動。但妳也無計可施了,所以還是報名了最貴的單板滑雪基礎個人班。妳想要在最短時間內學會,因此最好獨佔一個教練,況且妳的運動神經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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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一個禮拜上課兩到三次,摔得全身痠痛。上完一個學程發覺還學不好,馬上再刷卡報名了一個學程。教練說不曾看過台灣女生自己一個人來學滑雪,還學得這麼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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員旅出發那日,眾人在公司門口集合。妳在遊覽車前和同事談笑的時候,不斷提高警覺注意著那人有沒有出現,沒想到,直到上了遊覽車,都沒有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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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遊覽車門關,引擎發動即將啟程的一刻,車子突然急剎車停了下來,車門又開,他進來了。幾個業務部的人喧嘩拍打走經過道的他,他走至同事替他留好的空位落座,妳的心也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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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的參觀訪問行程,妳都跟佳育小陳一起,因此沒什麼機會和他說話交流。只有一晚,你們在飯店走廊遇見,妳輕輕揮手和迎面而來的他說嗨,他卻在走經妳時拍了妳的頭一下,你轉頭假裝怒瞪他,他卻說妳連生氣都這麼可愛啊,然後妳就笑了,他也笑了,接著趁邁開腳步走前再拍了妳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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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國那日早上,眾人在雪場大廳由領隊分配行程及雪票、協助租借用具。他如妳所料,連板子鞋子都不租,自己都帶好了,領了雪票就自己先搭上了纜車開始滑雪,一點時間都不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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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育小陳拉著妳迴避到一處僻靜角落,準備等待眾人租完用具解散後再出來兜售雪票,畢竟是公司發的東西,被公司的人看見也不好。待到公司人潮逐漸散去,你們看準了第一個目標準備上前搭話,妳就假裝肚子痛,躲進了廁所。妳在廁所待了十分鐘,佳育小陳就陸續將他們的票賣出去。佳育後來來廁所敲門,說小陳說要先跟妳拿票幫妳賣掉,妳有點緊張突然要扯這麼大的謊,但還是照著自己設想的劇本演出:「我好像有點食物中毒了,肚子還是好痛、大出來是綠色的,我想我今天只能待在飯店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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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育小陳不死心,又在外頭等了妳二十分鐘,甚至說要先陪妳回飯店再看情況。妳躲在裡頭不停地說雪場離飯店很近,但離車站很遠,叫他們趕快出發,不要為了妳浪費時間,甚至小陳都趁女廁沒人時進來說服妳(突然好討厭他對妳的過度關懷),妳只好先出來讓他們攙著妳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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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裡躺了一陣,假寐了大約一個小時,佳育終於受不了無聊,鬧著要小陳先帶她出去,妳的計畫才終於完成了第一步,把他們通通趕去遙遠的東京,開啟屬於妳的雪國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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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奔至雪場租借用具的地方,將雪衣雪褲鞋子板子租好,只自己在一旁的小店買了雪鏡、圍脖和專用的手套,上了纜車,第一次進入真正的雪場。台灣的滑雪教室無法實際學習穿著板子上下纜車的技巧,所以只能照著教練曾經指引的方式自己硬著頭皮試試,但下纜車時還是先摔了個狗吃屎,不過這陣子以來妳也算是摔不怕了,只是沒料想到真實的雪地和滑雪教室的差別比妳的想像中更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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纜車上妳就看見公司報名團體基礎滑雪課程的人在緩坡上的一塊地方試著滑行,他們學的是雙板滑雪,聽說這種滑雪方式的起頭較單板滑雪容易。妳其實一開始也想學這種,但妳知道他滑的是單板,因此還是決定跟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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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旋即戴上雪鏡圍上圍脖,將自己的臉包得密實,不願讓公司的人認出妳。下纜車後,先試著在最簡單的雪道滑行。滑了幾次也摔了幾次,終於有一次沒有摔倒從頭滑到尾,妳決定去挑戰更難一點的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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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計畫是,先自己把滑雪學好,就有機會在雪地裡和他一起滑行,實現妳曾經的幻想。但真正來到這裡,才發覺以自己的技巧而言還無法享受和人在雪地追逐的樂趣,頂多只能自己在一旁練習。奇怪的是,雖然是自己重複在同一條雪道上下纜車滑行,妳卻不感到無聊與失望,還逐漸產生一種決心想要學得更好。這種感覺在妳的人生經驗幾乎沒有,上一次可能是還在用諾基亞3310的時候,妳拼命想把貪食蛇玩到整個畫面只剩蛇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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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習了不知多久,妳漸漸掌握了在真正的雪地上的技巧(比在滑雪教室好太多了)。看看時間,發覺已經要下午三點,而妳想起在看員旅文宣介紹時,曾有一個段落介紹這個雪場有一座大纜車只開到下午三點,能通到更高、風景更好、雪道更長的地方。妳忽然心頭一熱想去看看,反正也都來了,妳沒想到以往什麼都需要人陪的自己,居然也能產生自主行動的意志,而且還是在這麼陌生的地方。妳脱下雪板,走至雪場地圖處看,看見那更大的纜車的終點站,也有一條適合菜鳥的綠色雪道,妳忙不迭就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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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纜車上,妳恰好遇見了公司那群報名雙板滑雪課程的人,但不是全部,聽他們對話好像是幾個學習能力較強的,在教練的帶領下一起挑戰更長的滑道。妳包在雪鏡圍脖下,有種做壞事的興奮感不停隨著心跳迸出,一名公司同仁在纜車震動時不小心腳步不穩撞到妳,還把妳當作日本人和妳說了一句日文的すみません(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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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妳總以為快樂是需要分享的,如果只有自己一個人,就什麼都開心不起來,而此時妳卻在只有一個人的世界裡,確實地感到無比的開懷。沒有打卡拍照,也無法給人留言按讚的,只屬於自己的無以名狀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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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纜車,妳很想和公司的人分開,但大家目標相同,都是那條綠色滑道,妳只好默默跟在人群後頭,想之後找到機會再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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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滑行後,遇到較陡的坡,妳都自然會壓緊腳跟,採取煞車較多的滑行狀態,而妳沒想到的是,居然會有一條滑道中段是完全的水平、幾乎沒有斜度,妳滑到一半沒有之前陡坡的衝勁,就漸漸停在路中央了。妳來回看看,發覺那些雙板滑雪的人,手上還有雪杖,在平路上還能靠手一路撐過去,妳沒有辦法,只好拆開後腳與板子的連結,單腳慢慢滑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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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妳滿頭大汗怨恨自己為何要上來以後,突然有人接近妳,用英文問:「Need hel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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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抬頭,拉下雪鏡,和來人對眼,然後同時爆出一聲:「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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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請妳把後腳放在板上,但不要穿回板子,接著也拆下自己後腳與板子的連結,站至妳身後,兩手輕拉住妳腰部的外層雪衣,告訴妳:「我等下會拉著妳滑,妳就穩穩站在妳的板子上不要動就好,很快就到有坡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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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真的可以嗎?」妳有些疑惑地看著他,畢竟妳只承著自己的重量就滑走地這麼辛苦了,而他還要承擔兩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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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說話,拍了妳的頭一下,就拉著妳開始滑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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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他拉著妳一起的滑的速度,比妳一個人在斜坡上還快。妳的心跳又加快了起來,分不清是因為速度還是因為站在妳身後的太陽。妳逐漸抓到了站在板上的穩定度後,也能放下一些心思欣賞沿途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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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樹銀花。這是第一個溜進妳腦海的詞句,白色的樹林不顯蕭條,反而特顯一種單一純淨的美麗。妳在想自己不豐富的人生是不是也能像這樣,孜孜矻矻在一件事情上綻放出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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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至斜坡處,他問:「妳怎麼會來?」神色看得出來剛剛著實用力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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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滑雪啊。」妳坐在雪地上邊穿回板子邊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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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會滑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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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就在滑了嗎?」妳有些氣結,沒想到上了那麼久課、摔了那麼多次還被這樣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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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真的會我就不用救妳了。要不是我剛好出現,照妳的速度雪場關門妳都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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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會!我只是不會滑很平的地方。」妳的聲音漸小,有些沒自信地想這種很平的路是不是專門給雙板滑雪的人滑行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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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滑,我看看。」他一邊彎腰穿板(他居然可以站著穿),一邊指使妳先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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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雙手往後撐地想站起,無奈先前已花了太多力氣,此時居然有點雙腳疲軟,使不上勁。他伸出手到妳眼前,妳想也不想拉著他就站起來了,男女授受不親在生死存亡之際根本不成理由,更何況這本來就是妳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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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路妳滑得極爛,雖然這同樣是被標示為適合初心者的綠色滑道,卻比剛剛妳練習的地方要複雜許多。他在稍微下坡處看著發覺妳不行,待妳跌跌撞撞滑至他身邊後,要妳拉著他的手用腳尖處背對坡道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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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 turn 不行就是妳的toe side不夠穩定,我拉著妳不用怕,我們一起把這段坡滑完。」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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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你們雖然終究因為一點命運的使然碰在了一起,卻完全沒有實現任何一片妳想像中的畫面(因為妳根本和人追逐不起來)。但此刻他拉著你的手,慢慢和妳像跳雙人舞一樣滑下去,好像感覺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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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手拉手的時候因為是在學習,也因為距離好像有點太近,反而完全不說話了。妳甚至只能低頭看著雪地(雖然他總是請妳看左看右),總之目無法直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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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這麼厲害?」在只有你們的雙人纜車上,妳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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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你說了一個有點悲傷的故事,沒想到竟是這樣盤桓在他生命中的成長因素,造就了他學會這項技能。妳突然有些奢侈地發現,自己平凡渺小、一事無成的歷程,是否才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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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因為他就是那種,兩個人衝動之下電光火石生的孩子。孩子生完了,情分也磨盡了,年紀尚輕的父母很快就再度墜入與別人的熱烈,而他還在地上爬。他只能被丟給爺爺奶奶,成為和祖父母更像親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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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和另一個女人組成了新的家庭,媽媽改嫁去了澳洲。他的寒假被分給了爸爸、暑假被分給了媽媽,而他明明像個太陽,卻在爸媽的分配下一直活在冬天。澳洲爸爸喜歡雙板滑雪,整個冬季總是泡在雪場。他常常在雪地裡很無聊,也心裡自然有一點排斥不想和澳洲爸爸一樣滑雙板。他的媽媽有一年也厭倦了一直看著在雪白世界裡的孩子,和沈浸在自己世界幾乎消失不見的丈夫,拉起他到了雪場的滑雪學校,替他報名了單板滑雪課程,就自己回飯店去休息了。他才上了兩個小時的課,就著魔似的繼續練習了一整個下午。雖然之後沒有再上過任何課程,他卻靠著自己摸索出了技巧,終至熟稔而熱愛這項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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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憲兵第一次公開表演那次,是我爸媽在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同時出現來看我。那一次表演完看他們很自然地跟別人說這是我兒子,突然很感動,好像可以原諒他們了。」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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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有些替他熱切的心酸哽在胸口,不知所措。他有些像是要替妳解套似的促狹問妳:「那妳到底今天為什麼來滑雪?妳不是要跟小陳他們去東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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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知道!」妳驚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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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在車上討論得那麼大聲,不聽見很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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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我們三個人做什麼都一起啊,可是我想學滑雪,我怕他們不想,所以一個人來⋯⋯。」妳的聲音嚅弱,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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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為什麼不跟公司的人一起學雙板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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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也不想學雙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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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笨蛋嗎,雙板一開始比較簡單啊,妳看妳摔成這樣還學不會單板,妳以後會討厭滑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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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會,我也有恆心跟毅力好嗎。」事實上妳的恆心跟毅力只用在這一份妳其實也不怎麼喜歡的工作上,很奇怪。出社會以後一時興起要學的任何東西,韓文、料理、吉他、花藝,通通無聲無息消失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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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他陪妳一起練習到了最後。公司上雙板滑雪課的人在跑完那條大纜車下的綠線後就陸續先回飯店休息、泡溫泉,準備參加晚上的餐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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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有沒有一件事是會痛、會累、會花很多時間、會有很挫折的心理,卻還是讓人想要繼續的事呢?妳看著他暢快滑行的背影,心想,或許就是這樣和他一起在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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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我跟妳說一件事。」在飯店內走廊的分岔處,他突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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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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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我第一個教滑雪的人耶。」他突然變得有點靦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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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不是女朋友嗎?妳有些吃醋想問,卻也不敢問出口,怕破壞了這一刻和諧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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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好歹也是你某個第一了。」最後妳這麼說,不去計較自己在他心裡真實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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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房後迅速洗好澡換好衣服,妳又偕著佳育小陳一起來到公司餐會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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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業務部門千篇一律的酒醉玩鬧下才知道,原來員工旅行結束後他就要離職了,沒說以後要做什麼、沒說究竟是為什麼。妳的鼻頭一直有點酸酸的,妳忍到了最後回房卸妝時才敢讓眼淚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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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筆下的《雪國》也是個悲傷的故事。隔天清晨又下了一場雪,因為運動過度造成肌肉興奮整晚睡不著的妳,在第一顆雪落下來時就發現了。那證明你們曾經一起滑行的軌跡,很快又被覆蓋,宛如從沒發生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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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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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育結婚了,妳當了她的伴娘。而她也真的如她所言,生下孩子便離職,逐漸淡出在妳的生活,沒有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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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結婚生子後妳曾想怎麼會有人的人生可以如此順遂,照著一套擬訂好的劇本演出似的,不曾出現一絲分岔或意外,標準到像在研讀教科書一樣。連懷孕的時機都和他們夫妻倆預估地相去不遠。這時候妳突然有些反常地釋懷了關於佳育熱愛追問八卦的習性,或許是因為她自己的人生沒什麼好煩惱的,才要追著別人的煩惱讓自己感覺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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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陳和工讀生小女友分手後,突然熱烈追求了妳一陣,不再是之前那樣有些遮遮掩掩的樣子,就是公開做到人盡皆知。那段期間上班令妳十分困擾,因為總是有人在問為什麼妳不跟小陳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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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陳其實是個整體條件不錯的男人,至少在妳小小的圈子裡,他做到業務部第一把交椅,長相端正,身高也不矮,家世清白,房子車子也都替他準備好了。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酒喝太多有點肚子,不過他後來報名了健身房教練課,有亟欲將自己打造成體格型男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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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和小陳在一起?妳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就是對他少了一份心動的感覺。妳感覺他也有些像是佳育一樣,積極照著一份劇本演出的人(不過沒有佳育那麼順遂),或許因為妳的人生最不缺的就是規律與循環,所以才這麼不願意進入這麼一個可以預見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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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初的菜鳥業務三人組,他是最早離職的,斯文那個次之,業務妹妹居然做得不錯,顛覆妳想像,持續留到了現在,有成為新人王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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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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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國之後妳沒再滑過雪、也沒再見過那個第一次教給了妳的男人。雖然總是會時不時想念起滑雪的感覺,可是總還是邁不開腳步,無法自己一個人到一個地方只為了滑雪,好像妳的勇氣在陽光背後就如花草一般凋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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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妳倒是戒除了無聊就滑手機看別人在幹嘛的習慣,那時引以為救贖的眼霜級撫紋精華霜也一直用到了現在,因為很方便,眼周和全臉都可以一起用,一條才30ml攜帶也方便。可能因為不太滑手機也積極保養,所以妳感覺自己長得好像還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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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契機是小陳也後來離職了,被別的公司挖角了去。妳忽然羞赧地發現自己才是最依賴著生活的重複的人,一個人在公司午餐、一個人去便利商店、一個人參加員旅,妳其實並不真的是一個人,還有其他同事也在,可是妳的心裡就是不一樣了,明明原地踏步卻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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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妳久違地開啟社交軟體,不小心滑進一個日本打工度假的頁面。其中有一個選項居然是雪季時在日本的滑雪場工作,包吃住,薪水也不十分低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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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偏著頭想了一下就寫信過去問了,然後妳照著對方的要求提了一些資料。十一月底,妳就來到了日本,開啟全然不同的生活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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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在滑雪場工作,不過妳主要的工作內容是在大廳協助旅客租借雪具,因此真正能滑到雪的時候,只有輪班前或輪班後。有時雪場的滑雪教室教練會好心指導妳的滑行技巧,妳進步非常多了,但也說不上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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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妳輪班前和同樣時段打工的同事約好一起去其他雪場滑雪。有一個雪場規模較小,但較不觀光比較偏向是當地人會去的所以不那麼擁擠,而且雪道相當大及和緩,非常適合新手磨練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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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滑的時候妳總會以熱身為由暢快滑行個幾次,完全不在乎動作標不標準、也不會刻意等待同伴,就是只有自己的時刻。滑到一半,妳轉頭稍微尋找同伴時,發覺後頭有個雪客的速度極快,好像要衝撞上來一樣,妳心生敬佩之餘,也默默偏離了他的預估方向遠一點,以不打擾到彼此的極大值為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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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在妳以為自己已經離任何人都夠遠了的時候,手卻被拉了一下,然後妳就跌倒了,幸虧此處的雪質鬆軟,妳並未感到痛楚。而拉住妳的人雖然穩住了身軀,不過還是稍微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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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匍匐起身,抬頭,拉下雪鏡,和來人對眼,想看清楚是誰這麼沒禮貌,然後卻爆出一聲:「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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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國之旅〉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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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與巴黎萊雅L'Oreal Paris合作所創作之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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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中女主角所使用產品為巴黎萊雅玻尿酸眼霜級撫紋精華霜。專為撫平全臉細紋設計,高濃度玻尿酸X有效抗老成分 普拉斯鏈,撫平細紋,四週見效!不只眼周細紋,更能有效淡化擊退眉間、額頭、唇周細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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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添加香料、色素、酒精的溫和配方
*質地滑順好推不黏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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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我想得到巴黎萊雅 #紫熨斗」,並按讚分享此文者,有機會獲得紫熨斗旅行組7.5ml,共五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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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60萬的網紅飲食男女,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世事如棋局局新,有甚麼離奇古怪的事情是不可能發生? 歌神都曾唱過「倉卒歲月,世事如棋,每局都光怪陸離。驟晴驟雨,人事天天變,有喜亦有悲。」 就像兩位台灣太太Grace(文麗君)及Tracy(林瑋育)這八年來大起大落的經歷。 「嫁到異鄉又剛成為媽媽,不懂的事情有很多,當時網絡有一個『台灣媽媽在香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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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 #青梅竹馬 #隨筆小說
從小我就和小宗玩在一起,替彼此藏不及格的考卷,作業分工我國文數學他英文歷史。
同班時課業分組少不了小宗,分班時互借課本。
睜開雙眼,我第一個聽到的是小宗問我媽我起來了沒,睡覺前,會收到簡訊要我打開窗簾,距離不到二公尺防火巷的隔壁棟,和我同層樓的小宗會和我用白板寫大字道晚安。
在面臨國三大考時,我們幾乎都在學校和圖書館度過考生生活。看著小宗骨感且修長的手指伸向我的作業本,說著「答案寫相反了」並幫我訂正答案。比任何人更近的距離下,我看著小宗從鬢角滑落的汗水,盯著他忍耐炎熱與煩躁感埋頭唸書的模樣,就在那時候意識到——我好像喜歡小宗。
我們考進同所高中,雖然不是同班,但小宗的班級在我隔壁,一想到小宗還待在我的生活圈,我就鼓起勇氣想著,等到第一次段考結束我一定要向小宗告白!
我抬起頭,望向窗外盛開的桃色杜鵑花,那象徵春季已到的豔紅色佈滿整個校園,那害怕失敗而延後的告白,到高一下學期已經遙遙無期了。
我們班和小宗班上的共同國文老師出了一則作文題目「祕密」,我搖著筆桿,盯著空白的六百字稿紙,心想既然是祕密,寫出來不就不算祕密了嗎?
我認真回想這十六年的生活,一句話就是「普通」,沒有什麼過人的事蹟,也沒有糟糕的黑歷史,算是平凡中的幸福吧。要說祕密,大概就是把考三十二分的考卷藏在回收紙箱裡,還有不小心把爸爸收藏的酒弄破,和小宗合力毀屍滅跡。
而回憶起平日的點點滴滴,我的身邊都有小宗可以分享。
想到這裡,我撐著頭,注視仍舊空白的稿紙,嘴角卻在掌心中默默地揚起。
不知道小宗有什麼祕密呢?
那天放學,我坐在司令台旁的階梯,等著加入羽毛球社的小宗一起回家。
和小宗對決的是羽毛球社社長,週邊有許多學生為了看社長比賽而聚在這裡,那俐落的殺球打得小宗根本無力反擊,回想起國中時的體能測驗,小宗的一千六百公尺跑走是倒數的名次,不難想像他會被社長秒殺的畫面,同時也能理解來看社長打球的人的心情。
社長真的很帥呢。
雖然差我的小宗一點。
「不好意思,讓妳等這麼久,以後妳可以先回家。」被KO的小宗獨自留下來練習,和羽毛球社社長鞠躬道別後立刻奔向我,拿走我替他保管的書包。
「因為我要等你請我喝珍奶。」我隨意講了個要求,假裝我不是為了看小宗而留下。
小宗突然把手伸向我,說著:「每天都喝會胖喔,妳看妳的臉已經變腫了。」他捏著我長肉的臉頰,看我睜大雙眼驚恐表示「真的變胖了嗎」的表情,小宗便哈哈笑著鬆開手。
「騙妳的,我真羨慕妳吃很多也不會胖。」
「……這是高中男生應該羨慕的東西嗎?」我跟著小宗走到學校附近的熱門手搖杯店,會排這麼多人並不是因為好吃或是有名,純粹就是便宜。
得到了珍珠布丁加椰果奶茶,我幸福的大口吸著小宗請客的飲料,跟著他走回家。
我們就讀的高中離家裡有四站公車的距離,但因為有伴可以聊天,我們拋棄公車路線,選擇徒步回家。
我和小宗聊起作文題目,說起「祕密」,小宗突然沉默了。
我可以大膽認為,除了我喜歡小宗以外,小宗知道我所有祕密,也自認為了解小宗的所有祕密。但為了應證這個假設,我想提出最後確認。
「小宗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祕密嗎?」
「……」小宗吸著手中的蜂蜜檸檬,低著頭走路。
「你該不會有什麼祕密沒給我知道吧!不公平,我什麼都跟你說!」除了我喜歡你之外都跟你說了!最後一句我藏在心裡沒說出來。
「……你真的想知道?」
「想!」
「你絕對不會跟別人說?」
「當然啊,我說的話你就會跟我爸說那瓶酒的事吧。」
「哈哈,那倒是,我們有彼此的把柄呢。」小宗露齒賊笑著,仔細看,小宗的眉頭正緊鎖著,這是我第一次覺得小宗雖然在笑,但內心卻很無助苦惱。
「小宗,你有什麼煩惱嗎?」
我的問話讓小宗停下腳步,明明可以一隻手拿的手搖杯,此時他卻雙手捉緊,我看得出他很緊張,臉頰逐漸紅燙。
「……我覺得我好像喜歡男生。」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小宗因緊張害怕而發出顫抖的聲音,我也立刻體會到,小宗害怕我認為他不正常。
「所以呢?」我的內心受到小小的震撼,但表面仍故作鎮定。
「所以說……你會……討厭我嗎?」
我催促自己趕快動起來,別因為突然發現自己失戀了而難過。
我用力拍著他的背,把他在國三時突然抽高的身體壓低,搭著他的肩膀。
「吼,你白痴喔,都這個時代了,喜歡什麼人有什麼性別又有什麼關係?」
小宗聽到我的話,大概是放心了,他鬆了口氣,眼眶有些泛紅,小聲說著「太好了,我好擔心你知道之後會不想跟我當朋友。」
看著他的眼淚,我望向眼前被橙色夕陽拉長的影子。
「我說如果啦,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變了樣反對你,我也會站在你這邊,誰敢罵你我會替你報仇!因為我們是最好的青梅竹馬不是嗎!」
我不敢看小宗的臉,我怕看到他的臉我會想哭。
只是默默地聽著小宗說著「謝謝、謝謝」一路啜泣地走回家。
#
從知道小宗喜歡男生之後,過了十三年。
我成為了職場上幹練的女精英,精英是自己加的。
「我喜歡小宗」的這個祕密,這世界上只有我知道,而現在依舊喜歡著小宗,也只有我知道。
「喜歡上一個喜歡男生的男性,我註定一輩子單身」,所以我是個提倡單身貴族理念的人。因為單身,小宗在空窗期就可以待在我身邊,和學生時代一樣,打發時間的撲克牌或是大富翁也能玩得很有趣。
當我跟朋友在酒吧喝醉的時候,小宗也會扛我回家,和別的男生不一樣,小宗不會對我做任何踰矩的行為,總是貼心地抱我到床上,自己也會在地上打地鋪睡覺,等我醒來會給我解酒茶,雖然會順帶抱怨:「妳以後別喝這麼多,要是我沒陪妳喝酒,你現在應該躺在別人的床上吧。」
「小宗喜歡男生,所以對我不感興趣」,是我把身邊的位置留給小宗的理由,雖然有些悲傷,但事實的確如此。
我算是小宗唯一熟識的異性,聽說小宗在大學時被一位女同學強迫出櫃,之後便對異性產生莫名的恐懼感。
小宗把買來的早餐擺在我家的矮桌,袋子裡只有一份鮪魚培根高麗菜蛋餅,當我想出聲問他怎麼只買一份時,小宗的手機響了,我看他一邊走向廚房一邊接起電話,便知道是他的男友打來。
「……嗯,啊?我跟你說過不能拿她相提並論吧?不一樣,我沒有做什麼,上次也解釋過了……算了,回家再說。」
我趕緊下床,乖乖坐在矮桌前,迎接跟戀人吵架一臉不爽的小宗,正襟危坐地先向他鞠躬。
「對不起,你趕快回家吧,如果需要的話,下次可以請你戀人來我家,看看我跟你的相處模式。」
「不用啦,要是被他知道你的住處我怕你會危險,我也打算跟他分手了。」
小宗走回我位於的矮桌前,打消回家的念頭,坐在我的對座,我把餐盒的蓋子拆開,把一半蛋餅夾到裡頭,把家裡的筷子一併遞給他。
似乎是把蛋餅當作洩忿的對象,他把筷子當叉子,戳進蛋餅裡。
「他以前跟女生劈腿過,明明才是有前科的人……竟然罵我。」
即使有同居對象,小宗仍無法放下喝醉酒的我不管,他說因為我還是單身,如果不陪我的話我會出事,一直以來我都利用小宗這點讓他多陪陪我。
如今,看著小宗的每一任交往過程都不太順遂,我想,大概是小宗放心不下我的關係。
如果我也有戀人,有個可以在喝醉酒時保護我,想看電影時陪我,生病時來照顧我的人,或許小宗就不用把給戀人的時間浪費在我身上,也不會跟戀人吵架。
我催促小宗趕快跟戀人和好,半強迫地把吃完早餐的他推出大門。
「你一個人真的可以喔?」
「安啦,我都二十九歲了耶,又不是小孩子。掰掰啦,要記得跟對方說清楚,如果說不清一定要打給我,我跟他解釋。」我把小宗推出家裡,關上大門。
鏘的鎖門聲讓我意識到,我該放下喜歡小宗的心情了。
#
說要開始找戀愛對象,公司到了一年一度最忙碌的月分,從上個月初開始忙到現在,別說是聯誼相親了,我連跟朋友都沒辦法聚會。
把最後一個文件上傳雲端,我就像爛泥一樣攤在辦公桌,但只是躺個一分鐘我就彈起上身,想到房東說要把租屋處出售,我得在下個月底前找到新住處然後搬走啊。
我打給先前聯繫的不動產仲介,拒絕掉先前看的大廈物件。現在只要一有空我就會去看房,幾間有管理委員會的租屋處都有人曾在頂樓跳樓,果然十層樓以上的物件都有這種可能。
一個人住最害怕非自然現象了,現在只能往華廈或公寓路線前進了。
可是要自己倒垃圾啊,垃圾車來的時候我還在公司呢,週六也許得加班,垃圾會不會放到長果蠅啊。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小宗能喜歡異性就好了。
身為最了解小宗的我,有自信能讓小宗喜歡。如果可以,或許我們在高中時就交往了,也選念同所大學,擁有更多只有彼此的回憶,偶爾吵架偶爾甜蜜,然後等著他當完兵,嫁給他,住在一起。
一想到這裡,我發現眼眶泛了些淚水,我趕緊搖頭,說過要放下小宗,這次一定要捨棄這份感情。
乾脆換掉手機,就這麼搬遠一點,或是爭取到海外分公司的機會,來忘掉小宗好了。
當我打開網路,想登入公司網站看看有無徵招海外出差的工作機會時,發現今天的熱門消息「同婚專法第4條二讀通過」。
是嗎?小宗可以結婚了,可以跟他喜歡的同性男友結婚了耶。太好了!
高一時得知小宗喜歡男性,我還擔心這世界會不認同小宗,甚至說了就算全世界都不認同小宗,我也會站在小宗那邊,支持小宗。
現在終於可以結婚了嗎?太好了。
這讓我更加篤定了,得悄悄離開小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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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撥出的號碼為空號,請查明後再撥。」
李宗昇連續撥給他的青梅竹馬趙星希幾通電話,得到都是一樣的回覆。他回去星希老家找人,從阿姨口中得知星希調到海外工作,還很驚訝他為何不知道,星希的朋友有替星希舉辦歡送會,星希卻沒有跟他聯絡。
——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反對你,我也會站在你這邊!因為我們是最好的青梅竹馬不是嗎!
這句話是李宗昇的解藥,每當遇到難題、受人歧視,他都會想起星希的這句話和那宏亮的嗓音。
他曾經想過,如果星希都沒有結婚,而他也一直沒能結婚,或許、或許在老的時候,他能跟星希作伴,即使不是以戀愛為前提,他也有自信可以陪伴星希。
然而三十歲的生日前夕,星希從他的生活圈退出了。
星希一直不談戀愛,始終陪伴著他,甚至聽見他表白性向時眼眶泛紅不知所措的樣子,現在回想起來,星希也許那時候就對他有點好感吧。
因為知道星希的心意,即使身邊有戀人,李宗昇仍會陪著星希,替她過生日,聖誕節或平安夜、農曆年或除夕、西洋情人節或七夕都會留一天給她。
為什麼現在說走就走,不告而別算什麼啊!
李宗昇坐在兩人小時候經常來的公園,等小孩們玩膩了,總算輪到他做盪鞦韆。
星希在海外會不會遇到爛男人,會不會被撿屍,會不會因為黃種人被欺負,外國人總是甜言蜜語,星希沒有交往經驗會不會被騙,會不會生病昏倒沒人發現,然後就……
李宗昇一邊盪著鞦韆,一邊胡思亂想。
高一時,他因為喜歡上羽球社社長,害怕自己是喜歡男生而向星希表白性向,結果他還是沒能跟社長表白,就這麼畢業了。
之後的人生他都找像社長相似的男性,那些帥氣的對象都是男女通吃,等他意識到才發現自己竟是對方的劈腿對象。
後來他意氣用事開始上網找對象,到大學畢業前過了一段沒有特定交往對象的生活,他都有事前做好防護措施,也不至於到糜爛的程度,但只有當下覺得舒服,沒有一個他想要一起過節一起同居的對象。
就這樣當了兵,把心態歸零,重新出發。
近期,他遇到許多專情的對象,但在和對方吵架時,心裡總會萌生出「星希比你還更重視我!」一直以來,他總是拿星希當作尺標,衡量交往對象,以至於他仍找不到可以共度餘生的戀人。
有時候在想,如果星希是男生就好了。
或許他就可以只和星希交往,然後攜手白頭偕老。
「不好意思,這裡限重四十公斤,請你離開!」
李宗昇一聽到有人勸導,立刻跳起身,頻頻說著「抱歉」,等到他一轉身,赫然發現身後的人竟然是羽球社社長,是他的初單戀對象!
「嚇到你了吧,哈哈。」社長坐到他隔壁的盪鞦韆,明明說限重四十,仍盪起鞦韆。
「社長你怎麼會來這裡!」還記得社長比他大一歲,畢業時他哭得超悽慘,但社長畢業之後他們就是面臨大考的高三生,也沒什麼時間去惋惜自己沒有開始就結束的初戀,然後就這樣十年不見。
「我來這邊找羽球社顧問啊,老師要退休了,你們這些無情的傢伙都沒來送行。」
「抱歉,我不知道老師退休!」當時只顧著看社長,他根本沒記得顧問是誰。
「那你呢?是回老家過節嗎?」
「我來找星希,他電話打不通。」
「哈,小倆口吵架了嗎?你們還沒結婚喔。」
「不是你想得那樣。我們沒有交往啦,但算是很好的青梅竹馬。」
社長狐疑地看著他,感覺不太相信他說的話,他只好附註一聲:「真的啦。」
社長憑空吐了口長氣,現在的溫度已經能凝成霧氣了,農曆年將近,李宗昇感嘆著終於有冬季的感覺。
李宗昇想找個話題,但脫口而出的同時開始後悔,這是農曆年最不想被人家問的問題:「社長現在在做什麼職業?結婚了嗎?」
社長二話不說:「家裡蹲,被退婚了。」
李宗昇驚訝貌:「真假?」
「假的。」
李宗昇半瞇著眼,對隨便回答的社長感到失望。他印象中社長可是少年漫畫那種可以信心喊話到讓主人公相信自己一定能辦到的導師類型角色耶!
「我現在是房仲業者。」
「……喔。」
「看吧,說出職業你也不懂。」社長再度盪起鞦韆,「我前陣子去找國中埋的時光膠囊,突然好想回到過去喔。」
李宗昇從鐵鍊後方側著頭,看社長越盪越起勁,也聽見鐵桿快要負荷不了而發出的哀號噪音。
「如果你能回到過去,你想做什麼?」社長忽遠忽進的聲音讓李宗昇猶豫了,他看著前方被風吹起的沙子。
如果可以,他想在星希對他表白以前,先不要表白自己的性向。
或許他跟星希可以試著交往,然後發現同性裡他只喜歡社長,就和異性裡他只喜歡星希一樣。
「應該要問社長你想回到過去做什麼吧!」
「我啊,我想要更了解某個人,如果可以,我想把分開的這幾年補回來,才不讓對方跟我以外的人交往呢!」
原來社長是想挽回和某個人的回憶呢,李宗昇想想,自己的過去都有星希陪伴,但從現在開始兩人就要分道揚鑣了,十年後的他會不會後悔現在待在公園,沒去找星希呢?
「啊,你要去哪裡啊?」
社長看著李宗昇跳離盪鞦韆,看著昔日可愛的學弟用炯炯有神地雙眼對他宣示:「我要去找星希,就算身體沒有感覺也沒關係!我想要陪伴她!不只是身體上的喜歡!」
「咦?喔……咦?什麼?喂!你要找星希做什麼啊!」社長看著逐漸跑遠的李宗昇,自己好像促成了別人的戀情。
不過剛剛可愛學弟說的這件事也正苦惱他。
找到時光膠囊,發現國中總是不說話的譽誠喜歡著他,心裡很開心,也想更了解對方。
問題是……他能對譽誠感興趣嗎?身體會有反應嗎?
如果真的喜歡對方,不試試看怎會知道結果呢。
看著李宗昇跑遠的身影,吳彥祥感嘆著年輕真好。
雖然也不過小他一歲。
宜 華 蛋餅 總 公司 在 只有綠茶跟安妮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夜深了,聽故事吧。
擷取於「櫻子 第二部 丈夫們」的某一章節。
雖然櫻子或是藤原太太都是網路打卡炫耀成隱者,但我是不討厭她們的。
會成為這樣一個想受人關注、讓人極度羨慕的女人,每個這樣的女人都有一段說不出口的過去,也許他們受過了我們無法經驗的委屈。
我不否定也不討厭裡面的每一個主角。
每個人的行為都有她們自己的一段故事,是好是壞,他人無法評語,靜靜地聽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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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目黑川旁的太太今天心情特別好。除了aiko的事之外,其他都很順利。
兩個禮拜前因一盤炒飯獲得杜拜之旅。加上悟從這個月開始,每週一次從愛媛有名的薔薇農家訂了許多獨特品種的玫瑰花,這下又可以每天拍個不停了。
為了拍出更好的照片,櫻子到銀座的精品雜貨店選購了各式各樣的玻璃花瓶。與其說是花瓶,倒像是杯子。透明的玻璃杯更顯得種種玫瑰花色的繽紛。
窗簾旁、陽臺、臥室、或是餐桌上,甚至是廚房吧台前,都被擺上了不同顏色的玫瑰。
不經意地在家裡的各個角落秀出了獨特品味的居家風格,就算只是一束幾千日幣的玫瑰都能隱約透露出男主人的財力。
這比在FB上不時地宣傳自己喜歡什麼樣的名牌,花多少錢買包包……等等更來的有說服力。
這道理,是在櫻子接觸了「夫人會」後學到的。不能把錢說出口,說出了「錢」,就沒品了。
要加入夫人會非常困難,不是有錢就能加入的。櫻子是透過其他友人牽線才認識夫人會的會長。進入夫人會後,她發現,與其鄙視窮人,那裡的太太們更鄙視粗俗沒品、愛把價錢與名牌掛在嘴邊的暴發戶。
真正的有錢人,只要默默地使用名牌,不經意地被人察覺就好,不能刻意講出來。
每當夫人會辦聚會時,大家身上行頭平均約二十萬圓,甚至超過百萬的也有。但是,每個人都只是輕輕瞄一下彼此的行頭,卻沒有人問多少錢,也不會有人自己說出在哪裡買的。
夫人們不嘲笑窮苦的人,卻嘲笑著在FB炫耀的蠢太太。
而藤原太太就是最常被嘲笑的對象之一。
前幾天,夫人會包下了東京郊區的私人玫瑰庭園,舉辦了洋食春宴。不能攜伴參加,不能拍照,只能拍料理的照片。
那一天,櫻子聽到了一些流言。
「妳們知道那位藤原太太嗎?」夫人會的某個小團體開始討論了起來。
櫻子沒有立即承認自己認識藤原太太。其他好奇的太太們紛紛上前想知道藤原太太的事情。
「就是她上次在老公的公司派對裡穿的那件晚禮服……其實,我曾經找過。」發問的太太開始談起。
其他人假裝喝著熱玫瑰茶,卻打開耳朵專注地傾聽著。
「不知道該不該說……當時跟店家打聽時,店家說那件禮服被某位女明星穿過後,就直接送給女明星了,另外一件,是被禮服出租公司買走的。」
發問的太太面有難色,一副不想把這種事說出來的樣子,卻把經過一清二楚地道出來。
「所以說,她是去禮服出租店租的嗎?」另一位貴婦人太太瞪大眼睛問。
「嗯,應該是……不,肯定是!」
「可是別人穿過的好奇怪喔。」
「怎麼會有人跑去禮服出租店租衣服呢?穿自己的就好呀,何必打腫臉充胖子。」
「就是說呀,有錢住高級地段,怎會沒錢買衣服?」
「要是我,一定會選擇幫老公省錢,而不是打腫臉充胖子!」
貴婦人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藤原太太的禮服,最後大家笑個不停。她們嘲笑著拼命想裝成上流社會的藤原太太,嘲笑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光鮮亮麗的樣子愚蠢極了。
但櫻子心中卻有不同想法,不知道貴婦人們是真的鄙視藤原太太,還是嫉妒?甜美的外表,加上帥氣的老公,如果又有錢,那就太不公平了。
這裡的太太們都有點年紀了,相對的老公的年紀也比較大。
櫻子在旁邊默默地看著大家嘲笑著藤原太太,但她非常清楚嘲笑的背後是嫉妒心。
因為她自己就是。她嫉妒著藤原太太有個年輕帥氣的丈夫。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選擇收入低、但既年輕、長相又好的男人。
「其實我也有話想說……」又來了一個假裝吞吞吐吐卻要準備大爆料,身穿白色香奈兒的太太。
「去年藤原太太不是有放伊豆旅行的照片嗎?」白色香奈兒跟其他人確認著。
有些人紛紛點著頭。
「那些照片裡只有她跟她老公,沒有任何人,裡面都寫一些遊艇、高級沙西米、溫泉旅館、紅酒……等等。」
「她老公好像一年會帶她去旅行個三四次。」另一位微胖的太太放下手中的甜點答著腔。
此時白色香奈兒突然笑了出來,然後用手摀住正在笑的嘴。
「其實,我的另一個朋友的公婆去年也有去伊豆,她也看了藤原太太的照片……怎麼藤原太太在伊豆拍的照片都跟她公婆拍的一樣,連吃的東西跟旅館都一樣,後來朋友拿手機給公婆看藤原的照片……」說到一半,白色香奈兒又開始笑了,這一次笑到全身發抖,導致話說得斷斷續續地。
「朋友的公婆說……藤原太太……一定是參加了那一季的……伊豆初秋美食……之旅大促銷……團,只是她沒拍入有歐巴桑出沒的照片。」
全部的人睜大眼睛看著笑到流淚的香奈兒。
香奈兒用芭芭莉的手帕擦了從眼角流出的眼油,又繼續說了下去。
「那一季的促銷團,團團爆滿,都是歐吉桑跟歐巴桑參加……當她公婆看到照片時,還稱讚藤原太太是個年輕懂事的人妻,參加促銷團幫老公省錢……但是,並不是這樣的,只是藤原太太沒把歐巴桑們拍進去而已……甚至在FB上說,那遊艇是老公為她租的,餐廳也是老公幫她訂的……」
香奈兒爆完大八卦後,又繼續擦著開心的眼油。
「為什麼連租遊艇都要說謊?好奇怪的人……租遊艇很貴嗎?如果想讓別人覺得她老公對她好,就去租遊艇來玩就好,何必參加廉價團又騙大家,一直演,她不累嗎?」另一位比較年輕的太太好奇地問著,似乎還有點嫉惡如仇。
租遊艇當然很貴,但對這裡的人們來說,這是小事一件。
「妳們……認識藤原太太嗎?有見過面嗎?」
櫻子終於忍不住問了。她打斷了聊得正開心的太太們。
「她是我FB的朋友,沒見過面,偶爾彼此按讚而已。」香奈兒太太答著。
「她是我FB朋友的朋友,設公開動態,所以我也看得到。」胖太太微笑地說著。
「這號人物很有名,就算她設公開我也不想去看她的FB,都是藉由聚會或友人那裡聽到這女人的事情。」看似正義秉然的年輕太太不屑地回答著。
與巴掌鵝蛋臉的藤原太太比起來,正義年輕太太的臉實在顯得太長了。
「櫻子,妳見過她嗎?」白色香奈兒好奇地問著。
「見過三次吧。」櫻子回答後,所有人立即把焦點轉到櫻子身上。
「妳見過那號人物!她本人如何?」
大家非常想知道聚會中的八卦人物是怎樣的人。
「就小女生一個,長得很漂亮。」櫻子不想透露太多,微笑地把問題帶過去。
胖太太突然不懷好意地接近了櫻子,此時她正吃完手中的甜甜圈。
「可以幫我們約藤原太太出來嗎?好想認識她喔。」
櫻子感到一陣邪惡的寒氣。
還沒等櫻子回答,白色香奈兒立刻表示也想參加。
除了這兩位太太外,現場還有另外兩位太太也想參加「藤原太太見面會」。
「那麼,詳細我們再用line聯絡吧。」胖太太下了這句結論後,有關藤原太太的話題終於結束。
在私人玫瑰園裡吃著用當季食材做的料理,還有喝不完的紅酒種類。
天氣晴朗,不冷不熱,吹著讓肌膚感覺舒爽的涼風。花園裡百花齊放,但貴婦人們的嘴裡盡是吐出讓人戰慄的劇毒,她們無色無味地講著別人家的事情。
雖然討厭藤原太太,可是聽著大家這樣血淋淋地談著有關藤原太太的事情,櫻子開始同情起她。看著假笑的夫人們,不知道從何時開始,自己也變成這群嘴巴惡毒的太太中的一員。
當初只是單純地想讓週遭的人覺得自己過得好而加入夫人會。不想讓別人看不起自己,所以拼命地掩飾著真正的自己,然後用名牌雕飾外皮,只為了融入上流社會。
但現在,這團體卻不再是單純地聚會,不知不覺中演變成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櫻子看似無害,卻也是大家比較的對象。
但是,到底為什麼會這麼地怕被人瞧不起呢?都住在目黑川旁了,誰要來瞧不起自己?
也許……是那一夜發生的事情吧。
剛跟悟訂婚時,因為還沒有入籍,只能用觀光簽證進入日本,當時一堆瑣事要辦,好幾天陪著四十多歲的悟一起找新居。
「妳是第一次到日本吧?有想過要住在哪裡嗎?我都可以配合妳。」
悟用簡單的日文詢問著櫻子,當時兩人同居在大塚附近的小公寓裡。
每當被這樣問,櫻子總是微笑著一張臉,溫柔地回答:「住哪裡都可以」。
某天的事情。
早上,櫻子做了兩份台式培根蛋餅,泡了獨創的咖啡牛奶,放到小桌子上後,要悟先嚐一口。
悟看著坐在小桌子旁從容的櫻子,拿著筷子緩緩地把培根蛋餅放入嘴裡。
「好吃!跟台灣的早餐店一模一樣,櫻子,妳太厲害了!」悟驚呼著。
櫻子滿足地笑著注視著悟,拿起了咖啡牛奶,一口氣喝了半杯。
還沒拿筷子享用培根蛋餅,櫻子開口了:「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住哪裡都沒關係……」
這一句日文,可是櫻子前一天就查好字典且練習過的。她非常感謝悟讓自己脫離貧困的小酒館生活。
吃著蛋餅的悟聽了非常感動,他凝視著害羞地講了這句話的櫻子:「對不起,我覺得自己配不上妳……妳是那麼地年輕可愛、賢慧。」
櫻子似懂非懂這句日文,當她聽不太懂悟的日文時,就會用溫柔的微笑帶過。
當天下午,兩人又沿著山手線找房子。
他們進入不動產公司裡看物件,悟跟專員溝通許久後,拿著幾張房子內部照片給櫻子看,要她挑選最喜歡的。櫻子選了一間在足立區的公寓,十二坪,一個月租金八萬日幣。
當時,善良體貼的櫻子沒有太多猶豫,立刻選了一間最便宜的四十年老公寓。
悟立即跟櫻子表示不用在意價錢,選自己喜歡的公寓就好。櫻子點點頭,她跟悟說自己很喜歡那間老舊的公寓。
不動產商立刻打電話跟屋主詢問,講了約十多分鐘。
在桌子底下,悟的手緊緊握住櫻子的手,兩人甜蜜地等待著消息。
但是,不動產專員臉色開始凝重,掛上電話後,小聲地跟悟說:「對方似乎不太想租給外國人。」
悟聽到後一臉尷尬。看著櫻子還在期待的臉,他不說一句話,就拉著櫻子離開這家不動產公司。
依悟的社會地位跟薪水階級,對不動產公司來說可是條大魚。得罪了有地位的客戶後,年輕的不動產社員追出門外,腰跟腿呈90度,直說著抱歉,就連主管們也來道歉。
櫻子還是茫然一張臉,其實她有聽懂些剛才的對話,為了不讓悟太過難堪,她裝做聽不懂的樣子。走出了不動產公司後,悟帶著櫻子去搭船,準備前往台場。
在可以看到東京灣的餐廳裡,櫻子點了石斧飯,悟想追加些仙台產的黑毛和牛,櫻子卻微笑地拒絕了。餐後,悟帶著櫻子到維納斯商場買些化妝品跟香水。最後,兩人去坐了摩天輪。
從不動產公司出來後的幾個小時,這對相差二十歲的男女沒有太多對話,卻做了許多充實的事情。兩人不再提找房子的事情了,櫻子沒開口問,悟內心則充滿抱歉。
就在摩天輪升到最頂點時,櫻子看著底下的建築物,眼睛發亮,表情興奮。
「那是剛剛用餐時的露天廣場吧!」
悟稍微點了頭。他注視著因為太過驚喜、嘴巴張得大大的年輕女人。怎麼看,她都不像是幾個小時前才被日本人拒絕入住的外籍新娘。
悟心疼著這樣的櫻子。
在平穩的摩天輪包廂裡,他內心激動,再也忍不住,於是開口了。
「妳想住在目黑區或是港區嗎?」
櫻子轉過身來,滿臉疑惑,她不知道為什麼悟要這樣問。
「妳回家用網路查一下,那裡是很棒的地方,日本最棒的地方,也有許多在日本工作的外國人住那裡,有外國人學校……」悟滔滔不絕地推薦著這兩個地方。
櫻子只問了一句:「那裡會很貴嗎?」
悟大力地揮揮手,要櫻子別管價錢,挑個自己喜歡的地方即可。
「對了,還沒帶妳去買衣服,我都忘記了。」
「沒關係,我從台灣帶了許多衣服過來,不要浪費錢啦!」
櫻子穿著布滿圓點的桃紅色襯衫。在東京街頭穿著這套衣服,一眼就可以讓人猜出櫻子的外國人身份。
那天晚上,兩人圍著小圓桌,計畫著今後的行程。他們計畫先找住的地方,搬家之後再辦入籍結婚。等到一切都平穩後,再來規劃關島婚禮。但在那之前,悟必須到台灣出差一個禮拜。
那件事情就發生在悟出差的那個禮拜。
整天獨自待在單人公寓的櫻子,大概是因為一個人太過寂寞,她突然想坐電車遊覽東京。
在要出門前幾個小時,櫻子專心地研究著東京觀光書籍,等到可以出發時都下午四點了。
坐JR是最簡單的,櫻子決定到上野晃一晃。
從山手線外環往東京的方向,只要十多分鐘就可以到達,她穿著從台灣帶過來的灰色蕾絲半透明的衣服,搭配了一件迷你裙,拿著悟留給她的電車儲值卡後就開心地出門了。
第一次自己搭電車,並沒有想像中的難。
逛完阿美橫町,買了許多中華料理的食材與一些零食後,櫻子走到上野車站要搭車回去。但車站太大,線路太多,她突然迷失了方向感。
就在櫻子想打電話給悟時,才發現手機跟錢包都不見了。
阿美橫町人潮太多,櫻子剛剛也被擠在其中,大概是那時候被扒手拿走的。但最慶幸的是,好險護照沒有被偷走。
櫻子又出了上野車站,沿路找著看似像派出所的地方。
不久,看到了一個警察騎著腳踏車過來。櫻子攔下了警察,用生澀的日文說著錢包跟手機不見了。警察把她帶回派出所後,來了一個看起來比較兇、塊頭又大的警察。
大塊頭警察板著臉問櫻子許多問題。問她來自哪裡?為什麼來日本?最後,還要櫻子遞出證件。但是當時櫻子還沒有外國人登錄証,只有護照,手機也不見了,無法聯絡到悟。
「所以說,妳是要跟日本人結婚才到日本的嗎?」大塊頭警察怒視著櫻子問著。
「對。」櫻子點點頭
「那請聯絡到可以保釋妳的人!」大塊頭說話不客氣。
「但是我的手機掉了,我在日本只認識未婚夫一個人。」
櫻子大概明白警察要她聯絡悟過來,她想這樣回話,卻把日文說得亂七八糟。幾個警察邊看著櫻子的穿著打扮,彼此交頭接耳著。
之後,他們要櫻子坐著繼續等待,過了一個小時,櫻子不安地問著旁邊的女警。
「我想回去了,我的電車卡還有些錢。」
女警跑去問了大塊頭後,大塊頭走了過來,兇狠地說了幾句話。
「我懷疑妳是正要假結婚的人,是要在日本賣春的!」
櫻子一頭霧水,聽不懂大塊頭講的日文,最後,大塊頭用中英文講了。
「中文叫做賣春,假結婚!Do you understand?」
本來只是單純地丟掉錢包的事件,所以自己找上了警察,現在卻搞到無法回家。
那一晚,櫻子跟幾個中國來的賣春婦關在一起。
是哪裡出了問題?我明明就是合法地來到日本,為什麼現在得跟其他非法的人關在一起?正想著這問題時,櫻子抬頭看了看其他人後,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原來如此,是穿著打扮,我跟她們是一樣的!
那晚,櫻子沒有哭泣,但心裡似乎決定了些什麼。
第二天,入國管理局的人來了,跟櫻子講了一些話,櫻子跟他們借了電話,打國際電話到愛人劇場,老闆應該還保有悟的名片。
愛人劇場的老闆懂些日文,一聽到櫻子的狀況,立刻打悟的手機聯絡到人。
不到五分鐘,悟打到了上野的警察局,大塊頭警察不斷地對電話一端的人說著抱歉。
掛了電話後,大塊頭走了過來,從當初兇狠鄙視的眼神變成了充滿歉意的臉。
「真的很對不起!」大塊頭低著頭道歉,長達好幾秒。
大塊頭抬起頭來後,櫻子已經面無表情,不想多說一句話,默默地拿起了包包,走出了警局。
因為這個事件,悟提早了兩天回到東京,但櫻子表示不想再回想拘留所那晚的事情。
那天後,過了五年,兩人從沒提起櫻子在上野被當做中國非法賣春婦的事情。
從夫人會回到家後,櫻子腦海裡不停地想起要入籍那一年發生的事情。
因為那個事件,櫻子也不想舉辦婚禮了。
也許是那件事情改變了櫻子。那之後,櫻子上了最好的語言學校,學了一些日本的禮儀。比起日文課,她對禮儀課跟服裝搭配的課程更有興趣。下了課後,不是去逛街就是在家裡研究時尚雜誌的穿著或是化妝法。
想到了當時下了許多工夫努力改變自己的風格,櫻子突然笑了出來。
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櫻子了,也不想回去,更不會留戀。
不管內心多善良,多為老公的荷包著想,在緊急的時候,不會有人知道妳是什麼樣的人,外人只會用外在決定一切。
能保護自己的不是只有丈夫,本身也該下功夫。用有品味的穿著打扮讓其他人不敢對自己講出無禮的話。這輩子,不再會有人指著我的鼻子懷疑我是賣春婦了!我的確在三流酒店工作過,但我從沒有出賣過身體。上野的大塊頭警察並沒有錯,那一帶的確因為中國人賣春婦衍生許多社會問題。警察只是用眼睛來判斷,然後拘捕犯人而已。
要改變的,是自己。
櫻子在心中吶喊,再一次堅定地認為自己這幾年來的奢侈與炫富是沒有錯的。
但是現在沒有時間思索那些事情,一想到半個月後就可以到杜拜渡假,櫻子的心情又好了起來,這一陣子的確好事不斷。
除了前幾天貴夫人們太過誇張地嘲諷藤原太太,讓她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外,就是aiko了
自從aiko聯絡上自己後,已被她吵過好幾次要來日本一起吃飯,但都用一些藉口拒絕掉她了。不是生病中、就是老公身體不好、或是婆婆來家裡拜訪。但悟的媽媽早已經過世許久,愛人劇場的人應該不知道客人私底下的事情吧。
aiko真纏人,跟以前一樣,一點都沒改變,中村老師跟這樣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應該很累吧。
櫻子又想起了中村老師,但已經是個跟自己無關的人了,今後不會見面,也不會有交集。
櫻子已經決定,絕對不會跟aiko見面。
在離杜拜之旅越來越近的同時,櫻子受到了微胖太太的拜託,必須抽出時間辦一場「藤原太太見面會」。
當然,不能告訴藤原太太大家都是夫人會的成員,更不能讓她知道即將跟她見面的人總是嘲笑著她。
* * *
就在這時候,某個暱名的部落格悄悄地開張了。
部落格名稱叫做「貴婦的秘密」,但幾乎沒有人在觀看。
第一篇文章的標題就非常聳動,「原來酒店小姐嫁到日本就可以漂白」。
宜 華 蛋餅 總 公司 在 飲食男女 Youtube 的精選貼文
世事如棋局局新,有甚麼離奇古怪的事情是不可能發生?
歌神都曾唱過「倉卒歲月,世事如棋,每局都光怪陸離。驟晴驟雨,人事天天變,有喜亦有悲。」
就像兩位台灣太太Grace(文麗君)及Tracy(林瑋育)這八年來大起大落的經歷。
「嫁到異鄉又剛成為媽媽,不懂的事情有很多,當時網絡有一個『台灣媽媽在香港』的群組,有問題就在那裏問其他台灣媽媽,後來有人發起聚會,就這樣認識了Tracy。」Grace說。
二人由同鄉網友、西營盤街坊,變成好朋友及好拍檔,相識十八載。八年前,一起在西營盤水街開了第一家店「吃什麼」,賣蛋餅三文治台式便當,是米芝蓮人氣店「請坐」的前身。「當時媽媽聚會都會各自準備拿手菜,很多媽媽覺得我倆廚藝不錯,還一直慫恿我們開店。」Grace說。
某天看到有食肆頂讓,牌照廚具齊備,二人雄心壯志開店,沒想過被出牌公司騙走了訂金,接着又花了數萬元,才能成功開店。「很記得第一天整個早上只賣出一份三文治!」Grace說。二人深感不妙,立即回家取電飯煲,買食材再趕回店裏煮便當,一個下午準備的25個便當全部售罄。
策略成功,更因為她們的親切態度,總是如媽媽般問:「吃飽了沒?要多加點飯菜嗎?」常常半賣半送給光顧的學生,成為了鄰近中學及港大學生的聚腳點。兩年前見生意上了軌道,二人把店頂讓,搬到英華台一家七百呎、有二十多個座位的小店,改名「請坐」,招牌就由熟客之一的港大畢業生Amanda免費設計。
賣的都是古早味台菜,台菜店必備的牛肉麵、滷肉飯、鹽酥雞、招牌蛋餅,還有香港較少見的豬血糕、魷魚羮、肝連等等。用的都是台灣調味料,煮法地道,味道親切傳神。短短一年就得到米芝蓮青睞,風光正盛,客流不息,以為從此順風順水,可是她們又再次遇人不淑。
惹上官非,關門大吉,店子與店名同時丟失,被禁制不能回店收拾任何東西,心血付諸東流。熟客街坊網民都感到訝異,紛紛留言或短訊詢問原由。那邊廂竟有同名新店開業,餐牌店名標誌都相同,頓時謠言滿天飛,但礙於法律程序進行中,律師提醒不能講述太多,Tracy及Grace無法公開真相,有苦不能言。
「當時一天到晚在掉眼淚,也曾不小心在客人面前哭出來。覺得信任比人家踐踏,誠意被糟蹋,很不甘心。」Tracy說。
停業的半年期間,有很多熱心人想投資她們再開店,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Tracy說:「那時候很多人接觸我們,可是我們會怕,保留着懷疑的態度。」
然而時間是療傷的最佳良藥,回望這半年失落,二人認為得比失的多,喜比悲的多。例如Tracy與Grace共患難後比親姐妹更深厚的情誼;又如過往待學生如親兒的態度,換來一個又一個無言支持與擁抱。
像是deliveroo借出戶戶小廚的中央廚房,讓她們經營外賣,就是熟客港大學生Vivian牽線。「Vivian畢業後到了deliveroo工作,跟我們合作獨賣事宜。後來她外派到澳洲,就由同事Max接手。他倆知道我們店要結業,立即跟deliveroo爭取,讓我們使用他們的中央廚房。跟他們老闆接觸了三四趟,最終達成合作,我跟Grace都很感謝他們。」Tracy說。
越過高山低谷,擺脫過去陰影,她們以「吃什麼」之名捲土重來,新店更正式落戶中環。這次帶來更多古早味台菜,像紅糟肉、炒水蓮、鴨賞、雞捲等等。「人有的時候往一條路上向前走,一定會遇到一些挫折。發生事情之後,我們覺得不可以再這樣子悲傷下去,我們應該要站起來。」Grace說。新店以第一家店命名,就是要不忘初心,由此起由此生。
過往儲下的情誼,在新店亦發揮了大作用。像是港大建築畢業生Amanda繼續為她們設計店面及招牌;第一代客人、插畫家含蓄把她們與客人的故事,畫到牆上;台灣與香港的家人紛紛以財力、勞力支持她們;過往一起打拼的員工,亦回來追隨左右。
種因得果,二人銘記親切待客的至誠態度,像試業頭三天免費請客人吃滷肉飯,晚上連開五晚派對邀請朋友及幫助過她們的人。Tracy說:「現在回想起,是有不開心的,但現在有新的店,我覺得很好呀!Grace常說,就像交男朋友,再講一遍……」
Grace接着說:「就像你的男朋友對你不好,他不是一個很好的人,你離開了他之後,你要讓自己過得更好。事實上,我覺得不一定要更好,但我們應該再往前再走一步。」
「也為我們的小朋友,樹立一個良好的榜樣。」Tracy說。
採訪:劉明慧
攝影:鄧廣基、關永浩
吃什麼
地址:中環雲咸街75-77號嘉兆商業大廈地下A號鋪
電話:6307 6356
營業時間:星期一至三12nn-3pm、6pm-9:30pm;星期四至六12nn-3pm、6pm-10:30pm;逢星期日休息
詳情: http://bit.ly/2Pi24k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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